一片翡翠映春光

张少秋

1966年秋天，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随父亲骑自行车远行回故乡，可谓印象深刻，受益匪浅。虽说生活在小县城， 几平方公里的城廓外即是田园，形容城小用声音概括，西关桥内街道北边的宋家铁匠铺晚上拉风箱南关可以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响东关皆可清晰入耳。迈步出城犹如回归大自然，放眼凤凰山青松翠柏随风摇曳，遍野庄稼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但这次的旅行不同于郊游，而是亲情的游历，知识的阅览。父亲平时忙于工作无暇顾及我们，此番要带着我们骑车回家着实让我们高兴地手舞足蹈……为这事我还积极“备战”一星期，练跐中轴上车，别大杠蹬行，只要能用的招数我全复习了。

那天我和姐姐轮流骑一辆车，妹妹则坐在父亲车杠上。骑行十里八里，我们换坐父亲的车后座上休息会儿。交替行程54公里，穿行邱庙、杨疃、圩疃、尹集、田路、朱集、尤集、王集等公社集镇，用时一天。车过“两山口”（ 其实是一座山腰的缓坡修凹的），父亲指着坡下两村庄说这是卷腿庄，那是脱裤庄。见我们不解又说山这边全是湖连着湖，杨疃湖、禅堂湖、圩疃湖、田路湖（北乡人称南湖里）、老汪湖，过去夏季从西关乘船可以抵达尤集南头呢。如今兴修水利，疏浚河道，水走了，地现了。你们只能从村庄叫这个圩那个圩找到一丝历史的痕迹，还可以从“下湖”的口语中找到佐证 。直到现在灵璧县许多地方下地劳动仍喊下湖干活。

我们走的路今天已是S201省道，当时只是规划中的灵房大路雏形，尚未完全修通，一段有石碴垫层，一段是沙礓铺面，有的干脆没有啥东西。自行车骑在平平的土路上很是舒适，遇上沙石路我们只能走路肩还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碰到修路的石头肯定摔跤。尽管路途遥远，可我们不觉得累，因为父亲毎到公社级的集镇都会的石油煤建点去看看，我们也得以休息。一路匆匆，一路讨教，这次的社会实践活动我认识了绿豆、黄豆、荞麦、大秫秫、小秫秫、白芋、棉花、烟叶。认识了腊条、紫穗槐，了解灵璧地形地貌，河流走向。懂得了为除碱排渍开挖“抬田沟”的意义，可谓获益良多。这些在城里、在课堂是无法学到的，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特别是在土地相应贫脊的杨疃湖区，离杨疃街南2km处，临路有一片蔚为壮观的松林令人生奇。一奇百亩松柏株行距相等，为人所植不疑，但何人之功成迷。二奇远离山景，独生僻壤，如此广植何用？至今也没有人解释得清。今把见闻写下，愿与友共飨。

我向来对高洁的松柏敬重，尤对她们荣辱不惊的品格祟拜。这片林子树龄无考，自我认识起已逾半个多世纪，那时她们体形茁壮，树冠昂扬，不惧骄阳，傲对风霜，从来没有改变过本色。林阴有一庄叫小田家，人的平均寿命长于他地，而且很多老人把终事也托负给这片松林。松柏成了阳间阴曹通灵之物，在淮北就有“门前不栽松”的戒律，谁还敢随意移植？这恐是这片松柏除自身顽强外得以生存的基础。鉴于对迷信的敬畏和松树生长期长，躯干虽直而胸径又小，做农具打家具横竖不够料也是她们能够屹立至今的原因。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话对这片林子最妥贴不过，据我所知她有两次大的劫难，第一回是1965年10月灵璧与固镇分治后，原依托铁路便利的石油库归属了固镇，灵璧县亟待建立自己的油库。选址在这片松林，时任副县长王庆隆同志和县财贸部长周道秀同志组织论证时出现分歧。一种意见是利用松林行距搭建简易棚码放大油桶，适时再建油罐区，这样符合多快好省方针。另一种是松树易燃，大油桶滴漏跑冒渗入地下会造成枯死，无法释放静电也易遭至雷击，存在安全隐患。最后县政府采纳了科学的方案，易址灵城西北拐（今中石化加油站）。第二回是1979年土地分包到户，时任县委书记唐海平同志认为杨疃区委不能有效化解群众分地、分财潮，指出集体财产不能被肢解，坚持推行“不动磙子包到户”（就是小麦、黄豆在场上用石磙、捞石脱粒的作物属集体耕种收获。白芋、玉米等不用石磙打场的可以承包到户。这是改革开放之初的探索，也就是后来的“摸石头过河” 模式），他严肃批评杨疃毁林分田并力排众议，以坚决之态度保护了这片林子。后来的后来，这片林子从不平静过渡的平静，经历了土地二轮承包，遭遇灵房路拓宽，见证了清理“三公资产”。 遇到过盗伐林木和非法取土，更多的是遇到村民们自觉的保护。因为现在的这片松林不仅成为了一个地标，也成了这片村民先人的灵魂归宿（实际承担公墓功能），谁敢到林子造次？那是犯忌讳，惹众怒啊！

日前我路过松林，远远看去，犹如翡翠堆砌在碣色土地上，夕阳下呈现流光异彩。秋色中她们象队队受阅的士兵，阵容庞大，整齐端庄。在s201公路旁有几棵因挖土培路被挖掘机掏的深沟倾斜着，但仍不失挺拔！她的根须已是用自已傲雪迎霜品格泌酸溶岩扎进了沙礓，巨大的抓斗只能倾斜她的躯干，而无法倾倒她的峥嵘！看到这些我不能平抑内心的祟敬，由衷地向这些历尽沧桑的青松们敬个礼！向空吟出触景生情的诗句：曾在峻岭啸霜风，甘落平野书峥嵘。化作翡翠绿人间，无愧万古长青名。

2017-11-6